東北黑土以其肥沃、有機質含量高聞名于全國，黑土耕地是重要的農業(yè)資源和生產要素，同時，它也是十分珍貴的土壤資源，因此有著“耕地中的大熊貓”之稱。從2022年8月1日起，我國的黑土地保護法開始正式施行。該法律明確保護了黑龍江、吉林、遼寧和內蒙古四省區(qū)的黑色或者黑褐色有機質含量較高的土壤。
2月底，上游新聞記者實地調查發(fā)現(xiàn)，在黑龍江哈爾濱市雙城區(qū)以及五常市周邊又出現(xiàn)了販賣黑龍江五常黑土及草炭土的現(xiàn)象。線下賣土較為隱蔽，賣土商販往往只跟熟人打交道。為了躲避監(jiān)管，黑土銷售點內存放的黑土，堆放高度較低，以免被發(fā)現(xiàn)。
短視頻平臺公然叫賣草炭土
“土地肥到家，捏把泥土冒油花。一兩黑土二兩油，插根筷子也發(fā)芽。”這是流傳在東北的鄉(xiāng)間民諺，人們用以形容腳下這片肥沃的黑土地，也是人們對肥沃的黑土最好的褒獎。
黑土地是一種非常適宜糧食作物生長的自然資源，數(shù)百年時間才能形成1厘米的黑土層，被譽為“耕地中的大熊貓”。
正因“物以稀為貴”，在一些人眼里，盜挖黑土成了一門一本萬利的買賣。為了杜絕人為破壞黑土，維護國家糧食安全以及更好地保護有限的黑土資源，由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審議通過的黑土地保護法，從2022年8月1日起正式實施。該法律明確保護了黑龍江、吉林、遼寧和內蒙古四省區(qū)的黑色或者黑褐色有機質含量較高的土壤。
就在這項法律實施不到七個月，在短視頻平臺上，又出現(xiàn)了公然販賣黑龍江五常黑土及草炭土的現(xiàn)象。
▲短視頻平臺用戶售賣草炭土。圖片來源/視頻截圖
記者注意到，在短視頻平臺上，多名用戶昵稱中就有“草炭土”字樣。一個歸屬地為黑龍江的賬號，發(fā)布銷售草炭土的宣傳視頻，視頻聲稱：來自五常市的草炭土，目前正是育苗季，草炭土存貨不多了。而且還用“物美價廉，送貨上門”等宣傳語吸引買主。
短視頻中所說的草炭土，是黑土中有機質含量最多的一部分土壤。它不僅營養(yǎng)成分高，而且還具有質地輕，保水保肥的特質，是成千上萬年自然形成的不可再生的寶貴資源。
記者以買家身份與其溝通，這名用戶稱其售賣的草炭土為去年秋天囤的陳土，整車出售，每車60立方米，每立方180元。對方告訴記者：“五常市查得嚴，抓著就罰款。”“（草炭）土目前在尚志市存放，土堆放得低，表面再覆蓋一層普通的凍土方。”在被問到這些土具體來自哪里，對方十分謹慎，并未透露更多信息。
雙城再現(xiàn)販賣黑土
《中華人民共和國黑土地保護法》第20條規(guī)定：“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破壞黑土地資源和生態(tài)環(huán)境。禁止盜挖、濫挖和非法買賣黑土。”
法律明文規(guī)定需要嚴加保護，禁止買賣的黑土，為什么竟然在短視頻平臺上有人敢公開售賣？號稱是黑龍江五常草炭土的視頻是否真實呢。按照短視頻內的線索，記者來到了黑龍江省實地走訪調查。
2月末的黑龍江冰雪剛剛融化，露出了黑土地。在水稻產區(qū)哈爾濱市的雙城區(qū)和五常市兩地，記者走訪發(fā)現(xiàn)，在五常市周邊線下賣土十分隱蔽。
據農戶介紹，從2021年黑龍江省五常市福泰村盜土案被媒體報道之后，尤其是隨著《黑土地保護法》的實施，在當?shù)匾惨鹆瞬恍〉恼饎?，哈爾濱周邊盜采黑土、販賣草炭土的不法現(xiàn)象有所緩解。
一名雙城區(qū)單城鎮(zhèn)農戶告訴記者；“這回懂了，買賣草炭土犯法，誰敢私自去采挖啊。”“我們這種地多的，買都買不著，如果能整著草炭土可發(fā)財了?！?/p>
記者發(fā)現(xiàn)，跟短視頻公開售賣相比，線下賣土十分隱蔽。知情者向記者透露，為了躲避監(jiān)管，賣土商販往往只跟熟人打交道。
按照農戶指引，記者在哈爾濱市雙城區(qū)單城鎮(zhèn)政久村注意到，這里幾乎家家戶戶門前都有顏色黝黑的土堆，這些土壤中能看到未完全分解的植物結構，土握在手中感覺松軟溫熱。
村民告訴記者，這些都是用于水稻育苗的草炭土。在記者追問下，一位村民告訴記者，這些土不是本村的，而是從五常拉回來的草炭土，這名村民家門前堆放的草炭土大約20多立方米，售價在3800元，打電話就可送貨上門，“家家都買草炭土，都偷著拉土，不偷著容易讓人點了（舉報了）。”
記者了解到，村民購買來的草炭土大多是用來育秧苗。
東北水稻種植大多在4月中旬育苗，在此前就要為育苗做準備。農戶需要根據自家種植規(guī)模進行育苗準備，平整水稻育苗大棚等。其中篩土、備土是重要環(huán)節(jié)。
記者從水稻種植者處了解到，東北大米優(yōu)質的原因之一就是土的養(yǎng)分高。草炭土中有機物含量高，具有很強的透氣性和透水性，育苗時使得種子可以充分呼吸并且營養(yǎng)豐富。通常一噸可以用做500盤的育苗盤。
此外，據村民介紹，除營養(yǎng)成分高之外，草炭土更加的松軟，重量也更輕。在插秧階段，工人運送苗盤時效率更高，所以對于農戶來說，草炭土是最優(yōu)的選擇。
黑土銷售點藏匿在村屯角落
一名雙城區(qū)單城鎮(zhèn)政久村的村民告訴記者，在五常市通往雙城區(qū)的公路附近，每天都有運土的卡車。
記者在該公路附近等候不久，便發(fā)現(xiàn)一輛藍色運送黑土的卡車。該車輛在雙城區(qū)單城鎮(zhèn)卸下黑土空車返回五常時，記者跟隨約半小時后，藍色卡車穿過一片耕地，來到了黑龍江省五常市紅旗鄉(xiāng)東利村。
記者在村東側的一處房屋后院發(fā)現(xiàn)，一輛挖掘機正在給一輛銀灰色小貨車裝土，這些土顏色黝黑，并未經過打碎加工，還是結實的大塊土，也被賣家稱為育秧土。在裝車完畢后，賣家拿出卷尺測量銀灰色小貨車尺寸計算黑土價格。
▲五常市境內路邊堆放的黑土。圖片來源/上游新聞記者 攝
記者上前與黑土賣家攀談，對方告訴記者，他出售的正是草炭土。據其介紹，黑土每立方米170元，這輛銀灰色小貨車大約能拉載超過兩立方米左右，隨后買家支付了390元買土費用。
記者注意到，這個黑土販賣點看似普通民房，既沒有門牌，又沒有明顯標識，外來人員很難找到。交談中，黑土賣家稱：“你別看這是凍塊子，這就是草炭土?！薄巴敛皇俏彝诘?，是從別處進的貨?！?/p>
為了躲避檢查，黑土賣家也十分謹慎，存放售賣的黑土，堆放時也不能過高，盡量平鋪在地面上，以免被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不讓挖黑土，也不敢存大垛土，全是小平鋪的。”
草炭土被用作育苗養(yǎng)花
調查中，知情人士告訴記者，這些黑土都是去年秋天挖土就近存放，今年春天轉運售賣。
相比之前，黑土以及草炭土的價格出現(xiàn)“暴漲”。2017年，草炭土的價格為35元每立方米左右。2021年年初，草炭土價格為每立方米100元，目前價格為170元至190元。
記者調查了解到，市面上還販賣經過二次加工的黑土以及草炭土。草炭土含有大量的水分，一般需使用草炭土烘干機進行降水加工處理，實現(xiàn)其減量化、資源化再利用。草炭土經機器打散后，由輸送機運輸至滾筒烘干機內，可快速將草炭土水分降至15%以下。此外，還有賣家在草炭土中混合壯秧劑，加工后出售給農戶。加工后的草炭土售價為500元每噸，農戶可直接使用。
這些黑土、草炭土的流向除了用于育秧、改善土壤外，還用于花卉等用途。2月末，記者在探訪當?shù)鼗ɑ苁袌鰰r發(fā)現(xiàn)，商家售賣的花卉專用土也都宣稱是草炭土，來源為哈爾濱周邊，加工后售賣。作為黑土中有機質含量最高的部分，這種宣稱富含草炭的花卉用土，也深受花農的喜愛，“這種土質松、輕，富含養(yǎng)分，用來育苗養(yǎng)花是最好的?！币幻碳曳Q。
除草炭土外，另一種花卉土則是摻雜其他基質，包括和珍珠巖、蛭石等混合配制的土壤，這樣配出來的土壤更松軟、透氣，有一定肥力，適合大部分花卉植物生長。
將草炭土加工成花土，做成小袋賣，價格也很高，價格高利潤就高。純草炭土售價為每袋20元，約20斤左右。
五常黑土曾遭承包者盜挖
記者調查發(fā)現(xiàn)，買賣黑土或草炭土在雙城以及五常并不是秘密，根據前述短視頻的相關線索，記者駕車來到五常市志廣鄉(xiāng)雙豐村大煙筒屯，在道路一側立著“五常市黑土地保護利用試點項目示范區(qū)”的牌子，而前方不遠處的耕地內就堆放著大量黑土。
就在距離大煙筒一百多公里外的五常市沙河子鎮(zhèn)，曾發(fā)生一起備受關注的“扒皮式”盜挖黑土案件。2021年1月，五常市福太村的村民將自家農田租給了同村的許某，許某以幫村民改良土質為由租下農田后，和同伙租了挖掘機、翻斗車，在十幾天內采挖走了共計3.4萬多立方米的“筏子土”（草炭土、泥炭土），價值近80萬元。
本該平整的耕地變得坑坑洼洼，在被盜采后，耕地的表層遭到嚴重破壞，挖掘近一米深，且面積巨大。
在審理過程中，警方發(fā)現(xiàn)，2020年，許某的同伙李某和王某就曾在黑龍江省尚志市以同樣手段盜采過泥炭土，逃竄到五常市后又勾結他人故伎重施。
二人盜采泥炭土并銷贓變現(xiàn)的詳細賬單，共計230余萬元，二人的犯罪數(shù)額也因此由之前的近80萬元合并追加為310余萬元。2021年6月17日，黑龍江省五常市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4名被告人犯非法采礦罪，分別判處7—5年不等的有期徒刑，并處50萬元至20萬元不等的罰金，同時承擔因修復受損耕地產生的190余萬元費用。
記者梳理發(fā)現(xiàn)，中國裁判文書網上，與“黑土”“草炭土”相關判決書有超百件。以“草炭土”為關鍵詞搜索，共有238件，其中刑事案由有29件。?
上游新聞記者 沈度 文
